第六十九章 帝星更迭速_大明风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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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 帝星更迭速

  “放了!”喻氏转过身,盯着小柱子,“回去转告黄公公,那香饼三个时辰后自然燃尽,谁也不会想到香饼有问题,所以不会出事的。若是我当时刻意将尚未燃尽的香饼取回,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,无端引人注意!”

  “好,我这就回去回话,你万事小心!”小柱子悄悄退下,然而临出门又退了回来,背对着喻氏,他的声音细弱如蚊子一般,“春姬,还记得初见那年你才十岁,是一个脸蛋微圆、相貌甜美的小姑娘。那时你汉话说得不好,只是脸上那张小嘴却能显露出各种心思。高兴时你就撇撇嘴,扮个鬼脸;生气时你那噘起的小嘴能挂住一把小油壶。从这张嘴巴说出的话,上言不接下语,往往用错了词语让人又气又笑……你还记得吗?今天……今天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!”

  喻氏唇边若隐若现的笑容突然定住了,怔怔地望着小柱子的背影,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:“你让黄公公放心,那丸药我一直留在身边,到了最后关头我不会出卖你们的!”

  小柱子身子一僵,仿佛定在地上一般,此时他也恍惚了,叔叔这样的安排真是为大家好吗?仿佛灾难即将降临,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着他,只是他无力挣脱,但愿一切如同料想的那样,千万别出什么岔子。

  “什么?”天子眉头紧皱,一掌重重击在案上。

  跪在殿中的马云如实回奏,“得到王瑜密报之后,奴才立即在宫中各处布防。昨夜二更以后,禁卫军调动确实异常。据守城参将回报,昨日一早赵王殿下带领府内亲军去南苑打猎,四更时分从东华门进城后并没有直接回府,而是在城门口停歇了好一会儿,似乎在等旨令,待天色渐明之后才回到王府的!”

  “为什么?为什么?”朱棣眼中如同含着一团火,他不愿意相信弑父杀兄的谋反篡位之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。前几年权妃之死便透着蹊跷,纪纲与汉王分别私藏兵器与禁物,他虽然重罚了二人,却并没有往心里去,而短短几年之后,他的老三,赵王朱高燧居然也要谋反吗?

  “除了王瑜的告密,还有其他证据吗?”朱棣强忍着心中怒火,从口中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。

  “没有,王瑜只是偷听到黄俨与赵王的对话,并无其他实证。昨夜当值的禁军指挥使孟贤,还有掌印监王射成也只是与黄俨相交和睦,只是……”马云看着朱棣的脸色,就像阴沉的天际,冷森森的,让人透不过气来。

  “只是什么?”朱棣吼道,“都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,你还吞吞吐吐的?有什么话照实讲来!”

  “是!”马云把心一横,索性将心中疑虑尽数摊开。

  朱棣半眯着眼睛,靠在枕上细细思量,他摇了摇头,脸上尽是不信之色,“不会的,昨儿的香里贤妃是加了东西,可是那不过是些帮朕宁神的香饼,朕以前常用,都安然无恙,不会的!”朱棣意味深长地看了马云一眼,自从纳喻氏为妃之后,喻氏多次献过香丸、香饼,有熏香用的,也有服食的,那些不过是发情助性、让他体健愉悦的闺房中的小物件,怎么可能是谋他性命的毒药呢?朱棣不信。

  “陛下,今早那缸红鲤奴才已经差人验了,是窒息而亡。”马云低垂着头,态度恭敬而言之切切。

  “窒息?”朱棣猛地瞪大了眼睛。

  “那种鱼儿是咸宁公主自集市上得的,不同于御池中的玩意儿,原本很是耐活,在水中游得好好的,怎会窒息呢?奴才擅自做主将香炉中的香灰拿去验了,太医院的院判大人说这里面有一味七星草,放在熏香之内两三个时辰以后,就会令人亢奋异常,精尽力疲,最后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……窒息而亡……”

  朱棣哑然了,愣在当场。

  如此便不难想明白了。

  “去,召贤妃来此处问话!”朱棣眼中杀意刚起,随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,他甚至笑了。马云偷偷抬眼看着天子,他疑心自己看错了,天子为何在此时还笑得出来?昨天夜里要不是胡濙突然叩阁,因此移驾东暖阁,那么这屋里死的就不是那几条红鲤,而是他自己了。

  这笑容透着凄凉与无奈,没有暴怒和阴狠,此时的他就像一个风烛残年、失意潦倒的老人。

  “去吧!”

  马云听命,立即退下吩咐乾清宫太监去长春宫召贤妃前来问话。

  长春宫外,传旨太监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烦。

  他再次进殿嘟囔着:“娘娘快点起身吧,奴才等会子不打紧,可不能让陛下久候呀!”

  “公公请稍候,娘娘说要打扮一下!”长春宫的大宫女笑盈盈地往他手中塞了一锭银子,心中暗想,如今皇上真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娘娘,昨夜里刚去乾清宫侍寝,今儿才下了朝就巴巴地派来人传。

  “打扮什么?娘娘天姿国色不用打扮,再说今儿是为了西暖阁那缸死鱼,说是什么熏香,陛下找娘娘过去查问查问,快点吧,奴才出来的时候看陛下神色可是不太好!”传旨太监将银子揣入怀中,凑在大宫女耳边低语着。

  “就为这个?鱼死了碍我们娘娘什么事了?”大宫女感到莫名其妙地应着。

  “去去去,再去催催!”

  “好吧,公公请稍候!”

  大宫女闪身入内,然而片刻后便响起了骇人的惊呼之声,如丧考妣,随后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,面色惨白,眼中满是惊恐之色,“娘娘,娘娘她!”

  “怎么了?咋咋呼呼的!”传旨太监一抖袍袖,匆匆入内,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彻底惊呆了!

  一身大红的皇妃吉服,满头珠翠凤钗,端坐在榻上的贤妃,面色却苍白如纸,更骇人的是那美丽的容颜上唇边的那抹殷红,略微发黑的血迹自口中流出,直滴到她胸前的霞帔上,映入那象征着吉祥富贵的大红礼服中,再也分辨不清哪滴是血,哪滴是泪,哪一滴又是高贵艳丽的颜色。

  又一位来自朝鲜的异国美女,又一位备受皇宠的宫妃,依旧是蹊跷地悄无声息地告别人世,喻氏之死所带来的风波远远超过了早年的权妃。

  朱棣先是怒杀宫人三千,随后将权倾后宫的司礼监太监黄俨下狱,连同禁军指挥使孟贤、钦天监官王射成等人都抓入大牢,由锦衣卫秘密审讯,严刑拷打,最终株连九族一并处死。人们都说朱棣得了失心疯,只是他心中的苦被自己随意而施的暴行掩盖了。

  东暖阁内,朱棣坐在龙椅之上。

  太子朱高炽跪在地上。

  朱棣轻轻揉着太阳穴,仿佛气力不足,目光扫过太子那肥硕的身躯,他气不打一处来:“不知好歹的东西!你以为这天子之位是这样好坐的?朕不惧恶名、不畏人言,为了你将来承一个太平之世,这才不惜亲手为你披荆斩棘、除去种种障碍,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……”

  “父皇,父皇的苦心儿臣都知道,只是记得唐高宗时太子李贤所做的那首《黄台瓜辞》:‘种瓜黄台下,瓜熟子离离,一摘使瓜好,再摘令瓜稀,三摘尚自可,摘绝抱蔓归。’儿臣不忍父子手足相残。”太子凄然泪下,情真意切。

  朱棣大骂道:“蠢才,迂腐之极!想那武后只是一介女流,为了朝廷纲绩,还能斩杀两个亲生之子。不仅是她,就是太宗、玄宗,每遇皇子诸王谋反也是绝不姑息。之前你为高煦求情,朕也念他有些战功在身,才赦免了他。如今高燧犯事,朕决不轻饶。偏你又来劝阻,你只图一个好名声,却不知这江山之柄该如何执掌!”

  朱高炽低垂着头,他不敢去看朱棣的眼神,否则他一辈子也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。“父皇!”只此一声,泪水便潸然而下,“儿臣不是为了沽名钓誉,而是真的从心里觉得亏待两个弟弟。高煦说得对,因为儿臣是长子,所以不管儿臣是不是贤明、有没有战功,都能得以承继父皇的大统。对于战功赫赫的高煦,对于一直孝顺勤勉的高燧来说,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被儿臣这个太子之位的光辉所掩盖。父皇体恤儿臣,所以常常不能大肆封赏他们,他们有些委屈,儿臣全然理解。是儿臣无能,下,不能友爱兄弟,上,不能为父皇分忧,这都是儿臣的错。儿臣有时甚至在想,父皇这般雄伟英明,却偏偏有儿臣这样一个皇子,儿臣真是……真是不如早早去了,也免得兄弟不睦,令父皇操心!”

  这一番话字字泣泪,太子在朱棣面前一向谨慎小心,不敢多言半语,如今却说了这一大车的话。朱棣大感意外,他起身将太子扶起,挥起厚重的大手在太子圆滚滚的脸上就是一掌。

  这一掌打蒙了太子,却打醒了自己。

  “你这个傻孩子,现在不除了他,你就不怕日后有朝一日,朕真的龙驭归天,到时候你们兄弟祸起萧墙,再惹事端?到那时,谁还护得了你?”朱棣恨恨地说道。

  “父皇,你信儿臣这一回。自家兄弟,儿臣知道经此风波之后,三弟也就明白了。这天子之位令人时时刻刻如同在炙火上烧烤一般,实在没有当个闲散王爷来得舒坦自在!”朱高炽仰着脸,一派和煦之色,硕大的身躯笼在阳光之中,倒真有些威武之气。

  “好吧!”朱棣颓然地跌坐在龙座之上,他累了,摆了摆手,“朕再想想,你先下去吧!”

  “父皇,儿臣告退!”朱高炽恭顺地行礼退出。

  三日后,朱棣传旨,将赵王朱高燧的封地改到彰德,即日起程前往彰德,永不入朝见驾。

  在朱高燧离京前,朱棣命马云来到早已门可罗雀的赵王府。

  马云见到赵王,并没有说一句圣旨,只是双手呈上一个木匣。

  那里面装着一件血衣。

  赵王见状,身形战栗,目光中闪烁着惊恐之色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。

  “皇上从靖难起兵到数次北征大漠,身上所受的战伤不计其数。如今每到秋冬之季,便浑身酸痛,苦不堪言。皇上命奴才将此物交给赵王殿下,是为了让赵王殿下好好保管,日后可代代相传,提醒朱姓子孙毋忘这江山社稷来之不易。皇上说,皇位上所坐的只能是一个人,天下百姓仰望天子视若真龙,可是坐在皇位上的人却冷暖自知。不舒坦、不自在,还要时时刻刻提防这个、小心那个,就连天伦之乐都是一种奢望。”马云言语稍滞,因为他看到赵王已泪如雨下,面上一派真心懊悔之色。

  “皇上命奴才转告赵王,当个闲散的王爷,不问世事,不涉风波,一生安泰,这其实正是他对幼子的独宠和期盼。”

  “父皇!”赵王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,一下一下,磕得令人心惊肉跳。

  “儿臣错了,父皇,是儿臣错了!”赵王泣泪如血,真的追悔莫及,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父皇母后所忽视的可怜虫,除了老太监黄俨偏宠着自己以外,在这世上并无真正知自己冷暖的人。可是此次事败,特别是见到这件血衣,才真正体会到了朱棣铁血外表下隐藏的那份父爱,可是,真的晚了。

  诏告天下的圣旨说得再明白不过,自此之后,自己永世不能进京,更不得面圣。

  悲痛从心底涌上,如同凌迟。

  同样,经此风波之后,朱棣也明显老了,独自一人静处的时候心里总是慌慌的,也许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情做,也许是为了向世人证明永乐大帝还没有老。朱棣在永乐二十二年初春,祭告天地之后,领兵出发北征阿鲁台,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五次北征。

  四月初,大军出居庸关、过赤城,五月过李陵城,六月到了纳木儿河,却因粮草不济而传旨班师。七月十七日到达榆木川后,朱棣病情加重,自知不济,于是拟遗诏传位太子,第二日便驾崩于军中,时年六十五岁。

  随同朱棣北征的大学士杨荣与总管太监马云等人商定,仿效秦始皇病逝沙丘的典故,密不发丧,并把军中将士使用的锡器收集起来,化成锡水做成锡棺,将朱棣装殓入内,放在龙车上。为了事不外泄,又将制作锡棺的匠人全部杀死。在返回京城的途中宣布皇帝“朝夕起居进食如常仪”。

  八月十日,朱棣的锡棺被运回北京并停放在宫中仁智殿,十二月十九日葬于长陵。

  由此,永乐大帝的时代真正结束,而长期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在太子之位上苦熬了二十年的朱高炽终于登上帝位,开启了明朝历史上的仁宣之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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