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 弦 断_大明风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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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 弦 断

  围剿鞑靼余部的战役,以本雅失里战亡、阿鲁台坠马逃遁、其余族部全军覆灭的战绩宣告明军大胜。朱棣命令停止进攻,决定胜利还师。

  当朱棣带着主力军队踏上归程、准备返回大本营的途中,遇到了身穿锦衣卫服饰的一小队人马。

  个个带伤,飞骑而来。

  跑在最前面的是马云,而与他同乘一骑的,正是权妃。

  马云飞身下马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圣驾之前。

  不用一语,朱棣仿佛全然明白了。

  “奴才该死,圣上的车辇,军粮辎重,都没有保住!”马云面上是难掩的沉痛。

  朱棣的目光中带着苍凉与忧虑:“车辇毁了,还可以再造,军粮留给他们,真让朕切齿难安!”

  “万岁,那些粮草,在奴才突围前,已然放火燃成灰烬。奴才知道万岁所忧,顾绝不能给他们留下半粒粮食!”

  朱棣点了点头,目光扫过马云,看了看他身后的队伍。

  所有的人都带着伤,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都下马跪倒行礼。

  只有她,他的权妃,目光痴痴的,一直呆呆地坐在马上,直到看到朱棣望着自己,才眼圈一红,成串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。

  说不出的娇怯可怜,朱棣走上去,一把将她从马上抱下,拉在怀里,用手轻抚着她的背:“好了,没事了!”

  只此一句,那态度凝重得让她感动,经历了生死的考验,她才真正意识到,当自己面临死亡时,她心中想的、念的,究竟是谁。

  把头深埋在他的怀里,再也不愿起身。

  朱瞻基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,双手微微攥拳,看到了权妃,为何却看不到若微?为什么马云没有把她一起带来?

  他不能相信,也不敢相信。

  当他的目光像一道冷箭射向马云的时候,马云面上微微黯然,朱瞻基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马云面前,只是冷冷地看着他,那眼神儿让马云有些胆颤,十三岁的皇太孙的目光与天子的目光那样相似,一般的凌厉,一样的吓人。

  马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,双手捧着,高高举过头顶。

  瞻基目光一扫,顿时如同被雷击一般。

  那闪烁着淡淡莹光的珍珠耳坠,是她的。

  是若微妹妹的。

  朱瞻基的眼中蓄满了泪水,心中如锥刺般疼痛。

  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接,微微愣过之后,他撇下众人,疯了似的掉头就跑,不知要跑向哪儿,只是一味地被一口气顶着,飞奔而去。

  此情此景,让权妃失声痛哭。

  马云也深深低下了头。

  “哭什么?这样的经历,对于瞻基来说正是最好的磨砺!”朱棣沉着脸。

  马云低声问道:“万岁,长孙殿下,是否要紧?”

  “随他去吧,跑一阵、哭一场,也就过去了!”朱棣立即宣布在此处扎营。

  营帐之内,听马云将当日情形细细讲来,朱棣气愤难平,想不到征战一生,却忘了螳螂捕蝉、黄雀在后的道理,这边刚把鞑靼打得落花流水,那边瓦剌又开始挑衅,野蛮的蒙古人真真可恶!

  狼子野心!

  朱棣面色阴沉,冷得怕人。

  马云立在帐中,大气也不敢喘。

  过了半晌之后,才说道:“你说当时是那个若微丫头提醒你,要分路出击,冲出重围给朕来报信的?”

  “正是!”马云点了点头。

  “也是她提醒要毁去粮草的?”朱棣又问,脸上是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
  “是,正是若微姑娘提醒,说若留有大批粮草在此,怕瓦剌会以大本营为基地,诱皇上深入而歼之。若是没有了粮草,他们原本就是偷袭,自然没带多少供给,就是想在此设伏,也撑不了几日。她还说……”

  “还说什么?”朱棣紧紧追问。

  “说娘娘的安危,抵不上突围给万岁报信。提醒在下,关键时不要愚忠,要断然取舍!”马云说到最后,满面憾色,再一次深深垂下了头。

  大帐里一片寂静。

  朱棣脸上也有些神伤之色,只是他心中好奇,若说瞻基文武兼修、出类拔萃,是少有的少年英雄,那是因为自小将他带在身边,日日教诲、耳提面命的结果。而这个孙若微,不过是一名地方小吏的女子,琴棋书画等六艺精通也就罢了,可是医理药经、为人之道显然早已超越了一个十岁孩子的心智,而在大敌包围的险境中,竟然有男子一般的机智勇敢,敏锐得如同久经疆场的老帅一般,真叫人称奇。

  看来,也许她真是上天赐给瞻基的绝佳之人。

  可惜了,实在是可惜。

  “去,看看瞻基。”朱棣叹了口气,身子重重地倚在榻上。

  “是!”马云出了天子的大帐,召来侍立的亲兵,得知朱瞻基已经回营,自己一个人躲在营帐中,才稍稍放心。

  朱棣带着大军重新回到大本营,这里尸横遍野,一片狼藉,原本想痛斩偷袭者的朱棣不免抱恨难平。只是没有了粮草,大军必须马上回程。

  在开拔之前的一个晚上,朱棣只觉得心中无限感慨,他一人悄然走出大帐之外,深思远眺,似有无限心事,然而,沙丘上的一抹黑影让他略略吃惊。

  那个身影正是皇长孙朱瞻基,朱棣用眼神制止了不远处的兵士,让他们不要出声,而他自己则悄悄跟上,只看到朱瞻基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,从地上捧起一把此处的沙土,用布包好放进荷包之中,心里不免奇怪,于是开口问道:“基儿,你在做什么?为何要带走鞑靼的沙土?”

  朱瞻基看到朱棣,虽然有些意外,但是一反常态并没有小心翼翼地请安问好,而是面色沉重,仰视着朱棣,坦白说道:“孙儿心中万分感谢,皇爷爷此次出征令孙儿随行,这一行实在是受益匪浅。”

  “哦,那就说说,你有何体会?”朱棣拉着朱瞻基席地而坐。

  “孙儿在想,当初秦始皇汉武帝,文治武功,天下八方臣服,四夷朝贺,是何等的盛况和风光。即使是铁木真,一代豪杰成吉思汗,也曾经剑指天下、所向无敌。然而,辉煌转眼尽失,就在几天前,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在这里,被皇爷爷打得落荒而逃。”

  朱棣不动声色,仰头望着满天星斗。

  朱瞻基仿佛自言自语:“一切都过去了,只有那辽阔的草原,这片土地和奔流的河水还在。所以,孙儿要带一捧土回去,让它时时提醒着自己,皇祖今日的威风八面、四方臣服,是如何的不易。而孙儿不能像成吉思汗的子孙那样无用,忘记了自己的先祖,把祖荫输得如此干净!”

  这样的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孩童口中说出,在朱棣听来,竟然如同万马奔腾、号角冲天一般让人激情澎湃。

  朱棣一拳重重地砸在朱瞻基的肩头,他什么也没有说,但是他的动作说明了一切。

  “你,收集此处寸土的目的,怕是还有一层吧?”朱棣轻轻握着朱瞻基的手,此时的他面上极为和缓,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与统帅,只是一位慈祥的、宠爱孙子的老人。

  “一抔之土未干,若柳之躯何依?”朱瞻基并不推诿,深深点了点头,目光看着远方,“不知她现在在哪儿,孙儿只希望她还活着。若是……”“若是真的死了,你就将这捧土带回去,给她修个衣冠冢?”朱棣的声音中有着一丝戏谑,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,他心中暗叹,好个痴情的孙儿。

  有豪气、有胆略,还有小儿女的情义,这样的朱瞻基才是他朱棣最完美的孙子。盘踞在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压力与不安、挥之不去的遗憾与担心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  有孙如此,何患之有?

  第二日,天刚刚亮,大军即开拔起程。回程时又与出征时的情形不同,一路之上,朱棣刻意放缓了速度,带着朱瞻基走一处看一处,细说当年马背上出生入死的种种经历与故事。

  当队伍路过山东临城的时候,朱棣下诏,在此处做短暂停留。

  此处离汉王的封地青州不远,汉王朱高煦特意由青州赶来接驾。

  “父皇!”朱高煦在行馆外刚下了马,还未及进院就大声呼唤,进得室内,更是扑通跪倒在地,连磕了三个响头。

  朱棣靠在榻上,半眯着眼睛,此时直起身说道:“是煦儿来了!”

  朱高煦伏在地上:“煦儿恭喜父皇旗开得胜,煦儿没能跟在父皇身边鞍前马后地侍候,真是愧为人子!”

  朱棣看着跪在地上的朱高煦,叹了口气:“起来,成什么样子?”

  朱高煦这才站起身,坐在下首。

  “朕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,你从小好武,勇猛善战,在几个皇子中最似朕,朕也是最看重你。只是你要知道,有些东西,朕给不了你,你也不要觊觎!”说到此,朱棣目光如炬,直射向朱高煦:“这一次出征没有带上你,你觉得委屈,可是朕只能如此!”

  朱高煦抬起头,他倔强地望着朱棣:“父皇,儿臣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,要去争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,儿臣只是希望能跟在父皇身边,替父皇分忧!”

  朱棣盯着他,“很好,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!”

  “父皇!”朱高煦“腾”地站起身,眼中神色犹如受伤之兽:“为什么?为什么?当初母后就是如此,而今,父皇也是如此?煦儿何错之有?只是因为我比大哥健全,只是因为我有战功,就要如此遭忌吗?既如此,煦儿倒不如立时断了胳膊、断了腿,也好让众人放心!”

  “你!”朱棣一拳砸在案上:“滚出去!”

  朱高煦强忍着心头之火,依旧行礼,随后退下。

  临城行馆东侧上房内。

  权妃福姬泡在浴桶中,神情有些恍惚。

  随侍的只有贴身侍女吕儿,吕儿满面忧心:“娘娘,如今还没有决定吗?”

  权妃默不作声,她想起了临行前的那个晚上,他对自己的嘱托和命令。

  为什么要听他的?不能不听吗?权妃将头埋在臂弯中,让自己的脸浸在水中,这样,别人就看不到她的泪水。

  “娘娘!”吕儿还待再劝。

  而权妃仿佛已经打定主意,她站起身,吕儿立即拿起浴巾为她擦拭,换好衣服,权妃回首一笑,“去,为我冲一碗胡桃茶来!”

  “是!”吕儿脸上漾着欣喜,步子轻盈,欢快地闪身出去。

  夜色沉沉,一曲箫音如泣如诉,引着朱棣走入东院,侍女们立即叩拜。

  朱棣一挥手,侍女随即纷纷退下。

  朱棣推门而入,权妃背对着他,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垂下,她只穿了一件雪绸的里衣,尽显玲珑的体态,朱棣进屋,她仿佛浑然不知,依旧专注地吹箫。

  朱棣一把将她扯在怀里,捏起她的下颌,逼她与自己直视,这一次她没有躲闪,径直地对上自己的眼。

  朱棣在那里面看到了矛盾,看到了挣扎和犹豫。

  这些情绪激起了他的兴致,如饿虎扑食一般,将她按在床上,伸手就去扯她的里衣。她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带,那神情犹如第一个晚上时的紧张与拒绝。

  朱棣有些迟疑,他微微皱起眉头,“松手!”

  她没有松手。

  朱棣仿佛有些恼了,一把扳过她的手,紧紧按在床头,猛地扯开衣带,薄薄的里衣瞬间被撕成飞絮,片片飘落在地上。

  就像领军作战、冲锋在前一样,权妃今晚的拒绝与挣扎更激起了他的斗志与血腥,他孤军深入,攻城掠地,肆意而残忍,只杀得敌人苦苦哀求,仍不放手,直到最后她在他的身下昏了过去,他才停息。

  站起身,穿好衣服,朱棣向外走去,身后传来低低的抽泣,权妃如同落花般柔软,她低声问道:“陛下,你喜欢福姬吗?”

  朱棣没有回答。

  “陛下,你会记住福姬吗?”权妃已然泣不成声。

  朱棣并没有转身,而是推开门,向外走去。

  只听身后“咣当”一声,仿佛杯盏掉在地上的声音。

  他轻哼一声,唇边露出一丝轻蔑,头也不回,向外走去。

  而从厢房跑出来的侍女吕儿匆匆进入房内,看到地上杯碗的碎片,脸上一喜:“娘娘,可是喝了?”

  福姬点了点头,随即扑在床上,失声痛哭。

  “喝了就好,终于可以放心了!”吕儿将碎片收走,悄悄退了出去,并带上了门。

  第二天清晨,朱棣带着朱瞻基正准备在城中四处走走,只听东院一片混乱,哭声一片,刚要唤人去查,内侍总管马云已然跑了过来,面色十分难看:“陛下,陛下!”

  “慌什么?你是那种没经历过事的人吗?”朱棣低声训斥。

  马云立即跪在地上叩首如捣蒜:“权妃娘娘,权妃娘娘过世了!”

  “什么?”就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朱棣也暗自吃了一惊,回想到昨夜权妃的种种反常,立即闪过一个念头。

  “太医过去了?”

  “是,随行太医都过去了,已然,已然没救了!”

  “陛下,陛下,说是急症,陛下,保重龙体,请陛下留步!”马云见朱棣已然迈步向东院走去,立即大惊失色:“快,拦住陛下,拦住陛下!”

  御前侍卫立即一字排开,形成一道人墙挡在朱棣面前。

  朱棣停了步子,回过头盯着马云:“人,你看见了?”

  “是!”马云点了点头。

  朱棣心中已然有数,一脚踹开挡在前面的侍卫,几步就进了东院,一进室内,就看到厅里跪着两名太医,再往里走,就看见床上的福姬,与跪在床前的吕儿。

  福姬面色如常,看不出一点儿异样,朱棣将手放在她鼻子下面,确信已然没了呼吸。

  吕儿突然双手捧着那支玉箫,哭诉道:“万岁,这是娘娘留给万岁的!”

  朱棣接过玉箫,神情有些漠然:“她临走的时候说过什么?”

  “娘娘说,谢陛下厚爱!请陛下保重!”吕儿深深低垂着头,如泣如诉。

  朱棣紧握双拳,只说道:“很好!”

  三日后,朱棣下旨,将权妃葬在临城峄县郊外的一处山清水秀之地,并命令当地百姓出役看守坟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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